钱穆先生在《中国史学发微》中说,“杜甫称诗圣,则为醇儒。”千年来人们多把杜甫称作诗人甚或诗圣,可诗圣的杜甫并未对儒学经典有过注疏和阐发,缘何可谓一代“醇儒”,能获得与儒门的“复圣”颜回千年独一的殊荣?当然有解释:杜甫对儒学一生服膺,终生矢志践行,他身体力行地将儒学原则付诸行动,可谓精粹纯正的儒者。钱穆先生的理论是,“文字书本之学,当在做人立身之学之后。……故中国教育精神先重行,次重知。”“圣君贤相,政治上最高人物亦当以身作则为人群之教育表率,此乃中国人之文化理想。 ”
那么,以此为评判,我们可以说,侯明书就是六十年来延安大学的一代“醇儒”。侯明书放弃西安和西北大学较优越的生活工作环境,投身条件艰苦、一穷二白的延安大学,一扎就是一辈子,进身艰苦却乐于其中,心安于国家民族而忘身家之利;在延安生活工作的近50年,生活简朴至极,对于后辈和孩子始终教之以勤俭,导之家国情怀;以助教的职称、系主任助理的身份从延安大学数学系创建起担任行政负责人长达21年之久,一朝被免职,心安如常,内心操守一以贯之;1978、1979年接连发表重要学术论文,享誉全国数学届,获省级重大奖励无骄逸,退休后的侯明书卧床在家,却仍然矢志于学术,再累计发表学术论文14篇,真可谓对学术爱的纯粹;1989年,为倡导延安大学的学术科研风气,捐献毕生积蓄,并于1998年再捐出一万元人民币,穷困勤俭一生,却穷尽毕生积累以奉公……以上,侯明书为我们勾勒出的是他的朴真,是他的初心纯正而无改。正恰如朱子语“求其心,所谓光明正大,疏畅洞达,磊磊落落而不可掩者也。”侯明书用一生的实践,向我们展现的正是一个平凡人到不平凡人格的巨大超越。侯明书一生为国勤学从教、为民育才忘身,以“己溺己饥”的责任感、胸怀和节操,用终生的实践和行为,丰富和充实了一个教育者的“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当得延安大学的一代“醇儒”!
今天,在延安大学设立“李凤青侯明书青年教师科研奖励基金”30周年之际,我们纪念侯明书,是要记住侯明书任教35年,教人无数,为延安大学的教育事业立有赫赫之功;是要记住侯明书著述《科学通报》,终生研修学术,立言30余篇章,至死方已;是要记住侯明书不辞艰难北援偏远老区,勤俭一生,终又捐献毕生积蓄于延安大学,立德以为延安大学之表。
侯明书老师,延安大学的一代醇儒,不朽。
侯明书在家中王殿军摄于1998年
侯明书老师小传
侯明书,1930年11月生于陕西省渭南市华县高塘镇五区七乡南侯堡村。自幼家贫,兄弟二人,兄(同父异母)侯定域12岁时过继给伯父,侯明书11岁时生母去世,与父亲二人靠两亩旱地为生。13岁时,因生活艰苦无法为继,幸得“爱怜”的兄嫂(李香兰)善待,与父亲一同投靠兄嫂家。侯明书8岁开始断断续续就读于南侯堡小学,13岁又随兄嫂(嫂李香兰为其老师)就读于本乡毂堆高小,1945年高小毕业,曾被国民党拉壮丁三次,终皆因其瘦弱年小被放还,期间目睹了国民党的戾民和民众的疾苦。1946年,侯明书考入著名的华县私立咸林中学初中部,1952年由咸林中学高中部毕业,在咸林中学就读的6年里,青年侯明书受到了良好的中学教育。咸林中学,这所由近代著名爱国教育家杨松轩创建的名校,带给了侯明书良好的人生价值观教育。据侯明书的自述(《侯明书自传》),杨松轩校长提出的十二字箴言,从咸林中学开始,成了他一生坚守的信条。
教育家杨松轩在华县私立咸林中学校规中提出的十二字箴言:“一诚--尚真实,不欺诈。二朴--重节俭,不奢华。三强--有精神,不柔懦。四知--多智识、不暗昧。五勤--耐劳苦,不懒惰。六谨--能谨审,不放肆。七公--存忠恕,不阴私。八平--得中正,不偏倚。九慈--宏仁爱,不残刻。十让--重谦逊,不骄夸。十一整--守秩序,不紊乱。十二洁--养清廉,不卑污。”
西北大学读书时的侯明书
1952年,侯明书以22岁之“大龄青年”考入西北大学数学系。按照侯明书后来自传中所讲,其本钟情于实业工科,想做一个“理工男”,无奈被录取到西北大学数学系。只是侯明书很快就“爱上了”数学专业,这归功于当时西北大学数学系的魅力,归功于西大数学系有着一群能够带领侯明书奋进的良师益友。西北大学,这所近代中国西北地区高等教育第一名校的数学系传统深厚,名家辈出,傅种孙、赵进义、杨永芳、刘亦珩、刘书琴、赵根培、张棣、王戍堂……一大群数学学者和教育家们先后任教于西北大学数学系,奠定了西北大学在中国近现代数学史中的深厚底蕴。也正是刘书琴,这位侯明书一生的业师,带领侯明书走进了数学世界,也把刻苦钻研的科学精神传递给了青年侯明书。
青年侯明书像
1954年,刘书琴(我国几何函数理论的开拓者之一)老师为首在西北大学数学系组建复变函数的几何论科研基地,侯明书有幸在这个时期成为刘书琴的得意弟子,从本科学习阶段就跟随刘书琴老师投身于复变函数的科学研究。1956年,侯明书本科毕业论文及同时发表的几篇文章,就受到了中国数学会的表彰和肯定。按照侯明书自传中回忆和考察侯明书一生的学术轨迹,侯明书就是西北大学和刘书琴等一群名师的引领下走进数学世界,并把一生投进了对数学的学习和钻研中的。今天,我们怀念侯明书老师,应该感谢西北大学数学系的先贤们对侯明书的培养。
西北大学:1958年,西北大学在延安大学的恢复重建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以延安大学恢复重建后的数学系为例,第一批教师七名中,张以信、侯明书直接由西北大学数学系支援而来,熊道统、唐有恒两位应届毕业的研究生原本也是要到西北大学数学系工作的。两年以后,叶桥棣、王恒荣两位老师再从西北大学数学系支援而来。1958年至1962年间,创办延安大学数学专业的九位老师中,以上六位老师都把一生奉献在了延安大学数学系。今天,我们颂扬新西安交通大学可贵的西迁精神——“胸怀大局,无私奉献;弘扬传统,艰苦创业”,那么在延安大学六十多年的恢复重建中,以张以信、侯明书、叶乔棣、熊道统等为代表的老一辈教育者们是否在更艰苦的陕北老区,演绎了一曲同样可歌的“北援精神”!
张以信:这个稿子写至此处不由得要提一下此人。张以信,河北清苑人,1934年至1938年连续就读于北京师范大学、西北联合大学数学系,1940年开始在西北大学数学系任教。这个中国近代数学奠基人之一赵进义先生的得意弟子,1958年从西北大学“北援”到延安大学时,已经是西北大学数学系的副教授,也是延安大学1958年之后二十多年间仅有的两名副教授之一。原本师生的张以信、侯明书二人携手北援来到延安大学数学系,中青搭配,张以信为代理系主任(1958-1963),侯明书为系主任助理(1958-1979),相得益彰。可惜张以信没多久就被错划为右派,又在接踵而来的十年文革中饱受批判,直到1979年才被彻底平反和恢复名誉。1979年11月,66岁的张以信调回到故乡河北,1980年5月就病逝于河北农业大学。张以信,这个在延安大学数学系从45岁工作到66岁,67岁病逝的老师,我们今天只知道他是河北保定清苑人。让我们永远的纪念张以信老师吧!
张以信老师(1913--1980) 1978年摄
1958年至1979年,侯明书担任延安大学数学系系主任助理,期间有短暂的张以信老师担任系主任(代理,1958-1963),但张以信很快被错划为右派并免职,因此侯明书一直以系主任助理的身份成为数学系实际上的行政负责人。
1979年侯明书被免去系主任助理职务,自1958年算起总共担任数学系行政负责人长达21年。1978年,仍然是助教职称的侯明书在文革后的第三届全国数学大会成都会议上宣读自己撰写的七篇论文,引起同行学者的关注。1979年侯明书晋升讲师职称。同年,侯明书在我国顶级自然科学学术刊物《科学通报》连续发表两篇学术论文《关于拟星形函数》及《关于Opial不等式》。引起华罗庚等著名数学家的关注和赞赏。1979年,侯明书因在单叶函数方面的研究成绩,获陕西省科技成果二等奖。这更是陕西省当年同等级以上奖励中唯一的数学研究成果。至今,这也是延安大学科研工作所获得的最高奖励。
1988年侯明书向延安大学捐出毕生省吃俭用积蓄的一万元人民币,1989年延安大学设立“李凤青侯明书青年教师科研奖励基金”。1991年,侯明书获评教授职称,退休。1995年侯明书摔伤坐骨,开始行动不便、长期卧床。1998年,侯明书再次向“延安大学李凤青侯明书青年教师科研奖励基金”捐赠一万元人民币。1991年至2004年,退休后的侯明书发表复变函数领域学术论文14篇。2006年,侯明书老师病逝于延安。
侯明书(1986年)